林雀归栖

刚一回到房间，蔺晨就被脚边一个花瓶拌得一个踉跄，若不是梅长苏扶着，大概整个人就扑在地上了。

“阿晨！”梅长苏心里一紧，颤抖着一只手在蔺晨眼前晃了晃。

没有反应。

心里酸涩，梅长苏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好不容易安顿蔺晨坐回榻上，他看着那转了几个圈没倒的花瓶，亮着嗓子喊了一声：“飞流！”

蓝衣少年瞬间就站在了他面前。

“为什么把花放在门口？！”梅长苏语气不善。

“好看！”飞流也许是不知道梅长苏要生气，依旧有什么说什么。

“那也不能放在门口！”

“哦。”大概是这么多年来梅长苏从未曾用如此语气跟飞流说话，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又委屈又伤心。

蔺晨虽然看不见，却能想象这孩子的表情：“长苏，飞流是好意。”

复又招了招手，叫飞流到身边，摸索着拍了拍他的脸，第一次没有逗他：“苏哥哥是喜欢我们飞流的花，可是飞流以后要放到桌案上，这样苏哥哥看的时候就不用自己搬了，好不好？”

单纯的飞流十分好哄，点了点头说：“好。”

蔺晨拍了拍飞流的头，笑的温和欣慰：“飞流真乖，去玩吧！”

门口的梅长苏仰头望天，鼻子一酸，肩膀颤抖了起来。

也不知怎么了，这段时间流的泪，竟比十几年间还多。

蔺晨等了一会没听见梅长苏走过来的脚步声，基本上也就清楚了，遂摇了摇头：“长苏……”

等梅长苏坐在身边，他才拉着那只原本被他扶了十几年的手继续说：“又不是天塌了，一副谁欠你钱的样子做什么？”

破涕为笑，梅长苏还带着鼻音的声音显得有些哭笑不得：“又胡说！这会你又看得见了？”

“当然。”

梅长苏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信的。

“长苏啊！看你，不用眼”拍了拍那手，蔺晨笑的自在喜乐，“用心足矣。”

“阿晨……”梅长苏刚刚抽回去的眼泪被蔺晨摸索的动作和从不曾听到的话逼得又涌了出来。

“其实看不见也挺好的，”蔺晨扯着梅长苏的衣襟蹭的近些，仍是一副不在乎的神色，“从此我再不见世间尔虞我诈百姓疾苦，唯有清风明月良辰美景留心间尔，岂不快哉？”

摸摸索索擦掉梅长苏脸上的泪，蔺晨自以为亲的很是地方。

“阿晨。”

“嗯？”

“嘴在这里。”梅长苏贴上自己不知是因为哭还是笑而有些抽搐的唇。

“我知道，唔……”

梅长苏没让他说完。

夏季的天气总是十分闷热，好在琅琊山上时不时有些风，倒也不难受，反而是各式各样的花开的漫山遍野，煞是好看。

可是在梅长苏眼里，再好看的景色，也没有山巅平台上负手挺立的那个人好看。

“不是说给我舞剑吗？怎么又站着不动了！”他笑道。

就是夏天，梅长苏也不敢吹风，却偏偏被另外一个眼睛不好也不消停的人扯到这山巅上风最大的地方。

蔺晨听见侧后方的声音，就一笑，也懒得拔剑，手里折扇一指，和着梅长苏并不悠远却快意的笛声，就那么衣袂飘飘的舞起了本该是一点红尘落，万丈柔情付东流的剑招。

竟比受伤之前还快上个几分。

剑锋带起周围的落英缤纷，给素色的长衫画上星星点点的色彩，那是梅长苏这辈子都不想忘记的画面。

“破而后立，你如今也有这觉悟，看来老阁主可以放心去云游了。”梅长苏放下笛子，走到蔺晨身边握住他的手。

“你也可以放心了，”蔺晨回握住梅长苏，“虽然有这么点小毛病，但我依旧可以仗剑镇山河，护你无恙。”

梅长苏没搭话，伸手拂去蔺晨肩上的落花。

其实心里不是不遗憾的，十几年前自己开始谋划这个考虑那个的时候蔺晨就没个正经，整日里不帮他不说还一个劲幻想以后大事一了就去这里玩去那里赏，每每说到他心痒痒的时候就停，然后两人就一起畅想。

那个时候梅长苏窝在蔺晨怀里，知道自己必活不到那天，但心里想着，就算只是个念想，也是好的。

可如今万事具结，总算是得闲可以实现蔺晨赏遍大好河山的“远大”理想了，却连个念想都没了。

终究是十全九美。

“喂！你又伤感些什么？”蔺晨折扇插在腰间，手动给梅长苏的嘴角撑起了个上扬的弧度。“昨日答应我什么来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信誉啊！”

梅长苏回过神来就笑：“答应你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

“嘿！你个没良心的……”蔺晨就手捏住了那个不讲信誉的人没有二两肉的脸。

被梅长苏一把打掉。

其实他是记得的。

记得昨夜睡前缠绵，他吻着蔺晨的眼睛，又是一滴泪滑落。

“长苏，人这一辈子怎可能一帆风顺？但也有可能柳暗花明又一村啊，说不定哪日我就又看得见了，”蔺晨收紧双臂，“所以答应我，再别为这些许小事伤怀了，可好？”

情到浓时，自然蔺晨说什么他梅长苏都只有一个“好”字。

“我知道了，此处风大，回去吧！”梅长苏总算绽开了个笑脸，习惯性的揽着蔺晨转身下山，“再不回去，咱俩的药都得多苦几分。”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蔺晨脚下的步子都大了几分。

梅长苏笑的毫无形象，从前守着这个江湖郎中，总嫌弃自己堂堂七尺男子汉却怕苦，如今都找补回来了，也算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尽管梅长苏宁愿自己永远都是被嘲笑的那个。

摇摇头，趁着蔺晨没发现赶紧将这些不愉悦的想法都抛开，不然一会又少不了被数落。

房间里自然早就摆好了饭，梅长苏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蔺晨最爱的空心菜送到他嘴里，笑的宠溺，看的老阁主暗搓搓的使劲捏着碗，有点想蔺晨的娘了。

这些日子本就如此过来的，今日蔺晨却按住了梅长苏的手，贼兮兮的对他说：“长苏，我以后自己吃吧，不然得罪了咱爹，明天我又该被针扎。”

“咱，咱爹？”梅长苏脑子有点短路。

“可不是咱爹？你还想跑是怎么着？”

“当然不是！”

“那还不叫爹？”蔺晨挤咕着并没有聚焦的眼睛，笑的开怀，不用看他也知道，他们家长苏脸红了。

缓了缓，梅长苏心理活动十分丰富：其实早就该叫了，今天就为阿晨高兴，面子什么的，不要就不要了。

一咬牙一跺脚：“爹。”

武功深不可测的老阁主硬生生吓得的掉了筷子摔了碗，合着我就是个被通知的命？这终身大事就这么着的定下了？

可是那二人坐在对面，那么的般配，那么的和谐，那么的，不厚道。他到了嘴边的“胡闹”没说出口，换成了：“嗯，快吃饭！”

蔺晨一脸故作兴奋的表情：“爹，你同意了？”

“我说了吗？！”老阁主一瞪眼睛，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扭头对梅长苏说：“快看着他把饭吃完，一会喝药！”

老阁主饭也没吃，出去打个坐冷静冷静。

艳阳高照，风和日丽，窗前老大不小了的二人打打闹闹吃着家常便饭，笑声穿过层层叠叠的山林传出了很远，传进了老阁主的耳里，传进了那二人的心里。

大概，这就是幸福了吧！

再入秋时，琅琊山上来了个不同寻常的客人——当朝新帝萧景琰。

梅长苏自然是高兴的，可是他们家蔺晨就不是很高兴了。

所以平日里虽然不便但也不需要别人多照料的蔺少阁主在景琰面前像生活不能自理一样的粘着梅长苏，每每看的脾气本就不太好的景琰脑子没转弯的就要伸手打人。

“景琰，我家阿晨他——”

梅长苏的话音还未落，蔺晨就抢着说：“大梁皇帝陛下的身手，在下还真想领教一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倔脾气的水牛也听着“我家阿晨”刺耳的很，就破天荒第一次没听他们家小殊的，起手就冲着蔺晨面门一掌击出，不过好歹记着蔺晨有伤在身留了几分力气，心里想着怎么着也得给梅长苏喊他一嗓子的面子。

可是蔺晨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本就打翻了的醋坛子这会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几招内就一拳正中景琰的胸口，打的人倒退两步坐在地上。

“景琰你没事吧？”梅长苏心说我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赶紧过去扶。

新帝拍拍屁股自己站了起来，有点堵气：“小殊你不是要我手下留情吗？我看你搞错人了吧！”

梅长苏没敢抬头，憋了一会才说：“我是想提醒你，阿晨虽然看不见了，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景琰袖子一挥扭头就走，他再也不想理这两个秀恩爱的了。

不过正事该办还是要办。

进了正堂，景琰示意随从解下身上的包袱，竟然对着上座的老阁主拱了拱手：“晚辈替母后把东西带来了。”

老阁主就那么生受了皇帝陛下的礼，捻着胡须望向门外：“有话带给我吗？”

“母后说，多谢您当年的赠药赐书之情。”

扶着蔺晨刚刚进门的梅长苏就觉得，这老阁主当年到底是有多少风流史……

察觉到身边那人停下来的脚步，蔺晨怎能不知道他家长苏的心思？一巴掌拍在胡思乱想的梅长苏手上，拖着他往前走：“咱爹不过是当年云游时送给太后一本医书罢了，你脑子里的戏可以停一停了。”

那边坐着的景琰听到“咱爹”二字时抖了抖，整个人都不好了。

当然，老阁主也没好到哪去。

翻了个白眼，他不打算理会这俩自说自话的臭小子，扭头冲着景琰说：“些许小事，她能记这么久也是有心，不管如何，这次的情琅琊阁欠下了，日后若要问策，琅琊阁必定知无不言。”

“晚辈谢过了。”景琰对着老阁主也没摆皇帝架子，拱手道谢，执的是晚辈礼。

“爹，这你可就亏大了！”蔺晨坐在对面，撇了撇嘴，“这个小皇帝可笨得很，以后问的事可少不了。”

“阿晨……”眼瞅着景琰鼻子都快气歪了，梅长苏也是心疼发小的，遂晃了晃蔺晨的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老阁主哼了一声，自然知道自家儿子心里想的是什么：“你也不用抱怨，若是能治好你的眼睛，就是问个千百件事，我答了又能怎样？”

蔺晨嬉笑的神色一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父子二人从来都是没什么感情的交流，蔺晨小时不是不气闷，只不过这么多年却也习惯了，今日话说到了这份上，他才知原来在父亲心里自己竟然如此重要。

所以厅里这个时候的气氛有点诡异，景琰也不傻，轻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那个，小殊，前些日子月氏国新帝登基前来进贡，上表说愿意成为大梁的附属国，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在搞什么鬼……”

梅长苏神色淡淡，一杯茶递到蔺晨面前，待到他抿了一口之后，才轻描淡写的回答：“翻不起什么波浪，你应了就是。”

蔺晨张了张满是茶香的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直觉告诉他这事跟梅长苏有关，但是他们家长苏不愿意说，他也就不问，毕竟通透如他，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那你还回金陵吗？”景琰终于问到了自己想问的事，有点忐忑，有点期盼。

其实他刚刚即位，本不应该此时扔下那一大摊子事大老远的跑来琅琊山只为送一味药材。可他撅着脾气来了，不过只为了见小殊一面，问一句归期罢了。

“回啊！说到底，那也是家，不是吗？”梅长苏笑了，微微攥了一下蔺晨突然一紧的手，继续说道：“等阿晨的眼睛好了，我们一块回苏宅，也是热闹。”

景琰的表情就很复杂，跟蔺晨一起回去，那可是，太热闹了。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这二人生是一对，死是一双，再没什么能分的开他们俩。所以世俗的那些话，他也就省了，说了也没用，大家都清净。

毕竟是皇帝了，景琰在琅琊山呆到第三日便匆匆忙忙赶回金陵。

临走时没让梅长苏去送，只留下了一封信：无论海角天涯，金陵永远是家。

蔺晨听得头一摇，还带着些醋味：“难得文雅。”

梅长苏笑的腹痛，他怎么就那么喜欢蔺晨？喜欢他的潇洒自在，淡定自然，随心所欲，玩世不恭，就连蔺晨吃醋的样子他都喜欢到了骨髓。

想着这些，梅长苏依旧不和暖的手就抚上了蔺晨微闭的双眼，声音里带着欣慰和开怀：“再过几天，等咱爹把药熬好了，你就可以痊愈了吧？”

蔺晨苦着脸：“还要施几天针。”

“无妨，不过几天尔，我等的起。”梅长苏贴着蔺晨温暖的胸前，也闭起了双眼，“阿晨，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没有！”蔺晨十分肯定的摇了摇头。

“我爱你。”

“我知道。”

几日以后的一个早上，蔺晨搂着怀里的梅长苏悠悠醒来，望着黄色的房梁，他无声的笑，这下真的圆满了。

看不见时，虽有诸多不便，但心爱的人就在身旁，所以他是豁达心安的，可是能看见时他才觉得由衷的感谢上苍。

就比如此时，他依旧有些模糊的视线里梅长苏那瘦削苍白却顶好看的脸，就是复明后所得到的最美妙的礼物。

“醒了？”

梅长苏也不睁眼，大概是贪恋蔺晨怀里的温度，低头往他怀里蹭了蹭，发丝拂过蔺晨的指间，手上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长苏，”蔺晨也不知从哪里摸出曾经送给梅长苏的那枚玉簪握在手中，低头吻他的头“嫦娥为什么来到人间？”

梅长苏睁眼，看着蔺晨凝而有神，深邃如浩瀚星空的双眼，陷了进去，也不思考就顺着话问：“为什么？”

温润的玉簪插在梅长苏发间，蔺晨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只羡鸳鸯不羡仙。”

微风拂过，桌案上那本书正好翻到最应景的那一页：笙歌喜庆争催晓。篆烟舞、龙鸾缥缈。香罗上、不画寿仙人，献一段、长生寿草。

一心一意同欢笑。两心事、卒难得了。教传语、天上太白星，剩借取、几千年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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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的话：

1梗都不是我的。

2本来没想写这么长，但是铺着铺着就有点大，因为有人要看甜的，有人要看宗主宠鸽主的，有人要看撒娇卖萌的，我就基本上都捏在一块了，如果有遗漏各位可以提醒我，在下一篇蔺苏中长篇里我会加上的。【答应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这是麻雀的原则。

3那个想看ET的那个妹子你再等等，我这周一定码出来！

4下一篇是ET,之后我会写回来蔺苏的，因为一个中篇码了个开头，【大概剧透下是十三年间两个人的打情骂俏。

那个要看鸽主宗主破案的，你等等，我下个月开题答辩搞定之后一定给你码出来！我没忘，就是有点忙……抱歉抱歉。

5之前答应过有的筒子会写楼台的，我也会写，还是那句话，最近这一个月更的一定是小段子或者短篇一章完之类的，等我一月份学校的事都搞定了，想要什么有什么【除了肉……

6罗里吧嗦一大堆，谢谢各位看到这里，喜欢的还请点个赞或者蓝手，我会继续发文哒(๑•ั็ω•็ั๑)